[原创】--仰望“平原”

       此“平原”非彼平原。彼平原象征朴实、开阔，此“平原”除此之外，还具刚正不阿、正气冲宇的忠烈气节。学书者一见“平原”二字，即知是指中唐大书法家颜真卿，同时一种肃然起敬的情愫也会顿驻心头。
      在人生的历程里，有的人背运，有的人幸运。颜平原生活的时代，综观上下五千年，从留名青史的角度而言，他无疑是幸运的，同时也是必然的。
唐朝在中国乃至世界的发展史上，都是极其辉煌灿烂的。那是个健康、开放、强大而富有的时代，各种文艺思潮百花齐放、绚丽多姿。活在中国的人能生活在这个时代，实在是一种福气。骄傲、自信、祥和的神情那是由衷的，发自心底的。物极必反，所谓“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唐王朝同样没能躲过这个定论。“安史之乱”是唐王朝开始走下坡路的分水岭，各种动荡的因素开始活跃。但时势造英雄，，那些有识之士总是能善于抓住各种机遇。颜平原（709—785年）的幸运恰在于此。“安史之乱”之年，他四十六岁，这是男人的壮年，无论心理生理都是极佳的时期。正好那时他得罪杨国忠被谪为平原太守（故世称颜平原），所处地与安禄山的地盘较近，恰是他的远见，暗地里积极筹备、训练兵马，才守住了阵地，并联合唐兄颜杲卿起兵，为平定“安史之乱”立下不朽功勋。这种经历从历史的角度而言实在是了不起的。可以说“安史之乱”不仅是盛唐由强变弱的转折，也是中国在世界上鼎盛的转折。在《旧唐书》中，政绩和忠肝义胆已经盖全了他的伟大，甚至于一字未提他的书法和他在书法史上的巨大贡献，即使在《新唐书》中也只说其“善正草书，笔力遒婉，世宝传之”。
      然而这个世间知道颜平原这个人的，最多的还是他的书法艺术。据有人统计，到本世纪初为止，世间流传的书法碑帖最多的书法家竟然不是王羲之，而是颜真卿。在中国，王羲之在书法史上和孔子在文化史上的地位几乎是等同的，可以与之抗衡这就是一个奇迹！王羲之的《兰亭叙》被誉为“天下第一行书”，颜平原的《祭侄文稿》则被元朝鲜于枢称为“天下第二行书”（亦为后人所共识）。有学者甚至提出，如果不是王羲之比颜平原早生几百年，真正的“天下第一行书”该是《祭侄文稿》。我们不必考究这些一家之言，但是从此也可以左证颜氏书法的绝妙。
即使是天才也无法摆脱时代的烙印，颜平原所处的唐朝经济空前发达繁荣，皇帝喜丰腴，“以肥为美”的审美理念在盛世的大唐左右逢源，显示出前所未有的大气恢弘。到中唐时期（766-827年），“肥美”已经经过时间的淘洗，又经历了“安史之乱”的浩劫，加之政治团体的出现，禅宗思想的勃兴，以韩愈、柳宗元为首的古文运动，整个唐朝正经历一场巨大的变革，书法也不无例外。颜平原恰巧处在这个时期，其人书法技巧的成熟，心理生理的成熟，地位的稳固、名誉的影响都促使他挑起这个历史的重担，将骨力与丰腴相结合以及合乎实用的书法思想，融会诸体而另辟新境，特别是楷书气势开张、厚重雄强，古法为之一变，出于二王之外。时间证明颜平原也没有辜负历史的使命。宋人苏东坡在《东坡题跋》中就说过，“诗至于杜子美，文至于韩退之，书至于颜鲁公，画至于吴道子，而古今之变，天下之能事毕矣。”
      从某种意义上说，书法大致可分为内和外拓两种，王羲之是内的代表，王献之是外拓的代表。自二王以下书坛以此分宗，异彩纷呈，各俱千秋。继承大王一派的像欧阳询、褚遂良、赵子昂、董其昌等人，他们的书法给人的总体感觉是秀劲、妍美，书卷气息浓郁，其中欧阳询使内达到了极致；继承小王一派的有颜平原、米南宫、黄庭坚、王觉斯等人，他们的书风旷达、舒展、气势雄壮，极具山河之壮美，而使外拓达到极致的就是颜平原。尤其是他的楷书，集蓄古法、雄伟宽博，世称“颜体”，和柳公权并“颜柳”，对后世的影响极大。欧阳修在《集古录》中说：“斯人忠义出于天性，故其字画刚劲，独立不袭前迹，挺然奇伟，有似其为人”。
      颜平原是承前继后的又一位书坛巨擘，人品的卓然使他的书法更加光辉灿烂，他兼擅楷、行两种书体，相比较而言，行书更能代表他的艺术成就，而影响力更大的则是楷书。他的成就于书坛的影响也是堪与王羲之媲美的。
      世称“颜体”者是指颜平原的楷书。其楷书的风格独异，魏晋以降，另辟新风。王羲之继古开今，以几乎不带隶书笔意的纯净和尽善尽美开创了行书和楷书的新风，所谓“古质而今妍”，秀劲俊美。这种风格也影响到颜平原，他早期的楷书，象《多宝塔》和《东方朔画赞》多是承袭大王。个人独彪的风格是在其六十岁以后的出现的，诸如：《颜勤礼碑》、《中兴颂》、《大、小麻姑仙坛记》、《自书告身帖》、《李玄靖碑》、《颜氏家庙碑》等，出于流传实用的需要，常于碑刻作擘窠大书，因界格使然，字需撑足方格，中宫舒朗，行距空间紧密，恰同金文、古籀，内疏外密.。颜氏曾于“永字八法”下过功夫，并于大王之外又有新解，并著有《八法颂》以拭后人，“侧蹲鸱而坠石，勒缓纵以藏机。弩弯环而势曲，趯峻快以如锥。策依稀而似勒，掠仿佛以宜肥。啄腾凌而速进，磔抑趞以迟移。”（颜真卿《八法颂》）。
      颜平原初自家学，后从褚遂良、张旭学书得笔法。褚、张在唐人中都趋于肥劲一路，对颜氏颇具影响。颜平原对褚、张二人的“锥画沙”、“印印泥”之法更是用心甚笃，终身体悟。其在《述张长史笔法十二意》中解释“力谓骨体”时说：“岂不谓趯笔则点画皆有筋骨，字体自然雄媚之谓乎？”主张点画刚劲有力而结体雄阔，力求“筋骨”与“雄媚”有机结合。
中锋行笔，充分利用毛笔的笔性，娴熟驾御毛笔从而随心所欲，笔随心走，激情折射，于线条的质感内涵外，体现他的人格魅力，并于晚年悟得“屋漏痕”。激情过处，留下如千年枯藤般的线条，内质坚而两边毛，于挥洒波动中尽显深邃与高古。就连才情四溢、号称“集古字”的米南宫在对颜平原的《送刘太冲序》帖的评价中亦说其：“神采艳发，龙蛇生动，睹之惊人”，并曾努力追摹而不能仿佛，撼为终生。
      相对于他的楷书而言，行书的成就更能代表他的艺术成就。著名且影响后世久远的有著名的《三稿》(《祭侄文稿》、《争座位帖》、《祭伯父文稿》)、《蔡明远帖》、《送刘太冲序》、《刘中使帖》、《裴将军诗》等。他标举丰腴与骨力结合，结体上追求开阔，笔画上力求含蓄有力。他在《述张长史笔法十二意》中说：“自兹乃悟用笔如锥画沙，使其藏锋，画乃沉着。当其用笔，常欲使其透过纸背，此功成之极矣。”尤其是《祭侄文稿》载入史册的历史地位和特殊意义，它开辟了《兰亭叙》之后行草艺术的新天地。此稿结体由背势变向势，易方为圆，于传统笔法中参揉篆籀笔意，行笔以圆笔中锋为主，藏锋出之线条凝练，极富立体感。创立和二王并行的“颜行”书派，为后世书家在行书的创作上提供了新的参照模式。在长期的书法艺术实践中，博采众家之长，勇于创新，熔篆、隶笔意于行、楷之中，一变魏晋秀媚的传统书风，形成别具一格、雄伟端庄的艺术风格，为后世的书法发展开拓了新的艺术空间和新的审美理念，影响后世至今。
      颜平原的一生是辉煌的，政绩斐然，所书碑帖不下二百余种。历代忠义之士无不仰慕其忠烈清廉，后世书家莫不倾其书艺绝然。
      传说颜平原在即将被缢杀时，解下金腰带赠给使者说：“我平生修道，身体完整非常重要。我死时，割开我的关节流出血而死，请你伪称是割颈而死，那样的话，我死而无恨。”使者按颜真卿的说法做了，他的遗骸一度被埋葬在蔡州。叛乱平定后，灵柩亦运回长安。在打开埋葬的地点时，发现棺木已朽败，而尸形俨然，肌肉如同活人一般：手足柔软，须发青黑，紧握拳头，但长出来的指甲扎穿了手背。见此情形，大家都很惊奇。棺木运到中途时逐渐轻了起来，至下葬时方才发现棺内空空如也。说是其死后成仙了。这大概也是后人对颜真卿这位刚直忠义之士的一种美好愿望吧。（摘自王湘筠《行书》）
      作为后世学书者，面对平原这座“大山”，仅仅是仰望也许还不足为训。孩童仰望星空那是对神秘的一种幻想，踏上月球则是对仰望的实现和超越。站在山脚下的仰望是我们的起步，从这个山头平视那座山峰该是我们的目标吧！在颜平原学书的时候，他仰望的“山峰”已经无数，锺、张、二王、张旭等等。但是看山不怕高，泰山何所惧？他给我们的启示不仅仅是书风的标异，更是一种继承与发扬光大的榜样。牛顿说我不是天才，我只是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不要羡慕颜平原的机遇，那是他积蓄的爆发。不是说机会总是留给那些时刻准备的人的吗？如此我想，书法也该是这样的，不该去猜想结果，过程的积累已经决定了结果，当机遇来临时，那是坦然，也是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