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艺术,是一种形式单纯而意蕴丰富的意象艺术,它具有巨大的艺术魅力和很高的技术性和形式感。因此,它是风雅、斯文、高洁的艺术。作为一种艺术门类,光有艺术形式是远远不够的,艺术的最基本的特征是要表现人的情感。作为一件成功的书法作品,它必须将作者的思想感情喜怒哀乐在书法作品中体现出来,从这个角度上讲,书法与写字存在有本质上的区别。中国书法,作为一种艺术门类,能够达到如唐代孙过庭所说的"达其情性,形其哀乐",应该是从魏晋才开始成熟的。魏晋以前的书法,并不视艺术表现为主要目的,甲骨文、金文、秦汉石刻等在书和刻时,结构上有虚实、匀衡、疏密之讲究,但那仅仅是去表现书、刻者的情感。因此,魏晋以前的可赏性文字,从艺术的角度来讲,它还并不成熟。但它们作为书法艺术发展道路上的里程碑,其书法意义与特征,仍属书法艺术的重要范畴。当书法作为艺术在魏晋时期成熟以后,"达其情性,形其哀乐"则成为书法作为艺术的最基本的特征。
清代刘熙载《艺概·书概》中说:"书,如也,如其学,如其才,如其志,总之曰,如其人而已。""贤哲之书温醇,骏雄之书沉毅,畸士之书历落,才子之书秀颖"。《宣和书谱》云:"鲁公平生大气凛然,惟其忠贯日月,识高天下,故精神见于翰墨之表者,特立而兼括。忠臣烈士,道德君子,端严尊重,使人畏而爱之。"书法既可见性情,更可见人品。书法艺术运用线条的运动节奏,造型成"势",而表现出"骨力";墨色的淋淳挥洒,则蓄积着"韵",表现出"气",通过骨势气韵的流动变化,表现出书者情感的波动节律。个性的阴阳曲直、人格的刚正邪佞、理想的追求寄托,知识的积淀理解、生活的进退沉浮等,通过极富艺术表现力的线条,以深厚的功力和纯熟的技巧表现出来,从而抒写自己的思绪情怀。因此,书法艺术透过书法线条的形式所呈现出来的则是"人"的文化。这就是所谓的"书如心画"。
观唐初四家的作品,无不体现出书如心画这一真理。唐初四家即指欧阳询、虞世南、禇遂良和薛稷。如从承袭关系及书法风韵上来说,可把四家分为两个类型,欧阳询和虞世南较为接近,而褚遂良与薛稷则较为类同。这种类型上的差别,与他们每个人所处的时代及个人阅历有着直接的联系。欧阳询和虞世南都做过隋朝的官员,特别是虞世南曾经是隋炀帝的近臣。入唐后,他俩同为弘文馆学士,欧阳询官至太子率更令,虞世南官至秘书监,均在唐初以学者著称。其书法风格也较为近似,均为瘦劲型书体,欧阳询以劲险峻厉,虞世南以外柔内刚著称于世。褚遂良和薛稷均属欧、虞之晚辈。特别是薛稷,比褚遂良还小五十多岁。褚遂良官至中书令,后受太宗遗诏为辅政大臣,薛稷官至太子少保、礼部尚书,他俩均属唐朝的达官显贵,其书法风格均以丰艳流畅著称于世。
从师承关系上来讲,欧阳询初学王羲之,后兼学王献之,其笔力险劲瘦硬,意态精密俊逸;虞世南以王羲之七世孙智永为师,妙得其体,所书笔致圆融遒逸,外柔内刚,风神潇洒,人谓其法书得王献之规范;褚遂良初学虞世南,后取法王羲之,因其父亲与欧阳询关系甚好,故又受欧阳询的影响,其早年书法以《伊阙佛龛碑》、《孟法师碑》为代表,笔画带有北朝碑的遗意,唐高宗以后,其书一变唐初的方正严谨,笔画保留了部分隶意,藉王羲之流丽妍美、风神潇洒、韵致卓绝之书风,成为婀娜多姿的风格;薛稷曾从外祖父魏征家里见到虞世南、褚遂良的法书,遂精勤临仿,特别对于褚遂良书风的继承,可谓淋漓尽致。因此,他的书法基本上属于褚派范围,世传有"买褚得薛,不失其节"之语。由此得知,唐初四家之书,均师承"二王",然而,其书法风格则名不相同,特别究其四家晚年之书,更能观其"人"的影子。
欧、虞书风的形成,有其历史根源,没有晋代的书法艺术,也就不会有欧虞之书,更不会有唐初四家。因此,讲欧、虞之书,就不得不讲晋人之书。
其一,魏晋以前,书写是官职比较低下的书佐、典签的事情,地位较高的士大夫是不为此事的,而到东晋时期,门阀士族子弟身居高位,他们都有很高的文化修养,尤精于书法,世代相传。当时最显赫的王、庚、谢、郗四大家族中,如王羲之的父亲王旷、儿子王玄之、王徽之、王涣之、王操之、王凝之;王导的儿子王珣;王洽的儿子王荟;王献之之女王神爱;谢安的史弟谢万;谢奕的女儿谢道韫、儿子谢敷;庚亮之弟瘐冰;郗鉴的女儿郗氏(王羲之之妻)、郗愔的妻子傅夫人等,都是书法能手。他们在长达百年间的东晋时期一直身居高位,其中王神爱还是晋安帝的皇后。在书法艺术上,他们之间相互标榜,相互影响,使东晋的书法艺术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繁荣和发展。一代"书圣"王羲之就是时代所造就出的典范。王羲之先学魏锺繇,后学卫夫人,因之早年的书法风格是比较质朴的,后来由于五羲之的觉悟突然为之一变,据说是受王献之的劝说,其书法风格从质朴变为流丽妍美、丰神潇洒、韵致卓绝的新书风,"古质而今妍,数之常也。爱妍而薄质,人之情也。"由此而确立了王羲之的书法地位,近而其书风将书法逐推进到更高的层次,使东晋的书法充满着激情,也使书法作为门类艺术走向了真正的成熟阶段。经过南北朝时期的进一步发展,遂有北碑南帖之说,隋朝的统一,则将南北书风有机地融合在了一起,欧、虞即是在这一大融合背景下诞生出来的。因此说,欧、虞的出现,首先是一种时代的产物。
其二,魏晋的玄学之风从某种程度上,改变了文人的思维方式,表现在性格上则是风神潇洒、不滞于物,崇尚自然,言则简约玄谈、行则畅志通达,北京大学宗白华先生在《论〈世说新语〉和晋人的美》中说道:"这优美的自由的心灵找到了一种最适宜于表现他自己的艺术,这就是书法中的行草。行草艺术纯系一片神机,无法而有法,全在于下笔时的点画自如,一点一指皆有情趣,至头至尾,一气呵成,如天马行空,游行自在。"人的性格在书法中的体现,标志着书法的成熟,成熟的书法艺术又给书法者以全面的启迪。欧、虞初学"二王",既得晋人之法,又得晋人思维方式的影响,他们把这种法和情反归到楷书上,使楷书在魏楷的基础上融进了行法,因而能使欧虞独树一帜。
<未完,下转《唐初四家的人与书*续》2003年12月31日书法导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