蕴藉简约之美

 与古人悠闲的生存环境相比,当代的生活节奏及由此而来的紧张感显然有天壤之别,于是,当代人也产生了两种不同的调节方式:其一是构筑一块心灵的净土让紧张得以舒缓,其二是直接让情绪得到宣泄。表现在书法上,前者导致了对蕴藉简约的传统的复归,后者则直接演化成当代注重视觉张力的风格。诚然,蕴藉简约是一种美,激情宣泄也是一种美,关键在于情感的真与伪。山东淄博赵长刚显然选择了前者,在他看来,前者应该更适合于自己的情感表达。
  多年对中国书法传统的潜心研究和独到领悟,使赵长刚的书法观念不好作泛泛之论,而是凭着自己的切身体会去理解和阐释。因此,赵长刚能以自己颖异的艺术天赋和不断积累的审美识见,在书法上走着一条个性化的道路。
  从取法的途径来看,赵长刚一手伸向民间、一手伸向经典;从其取法的时代来看:一是魏晋,一是明清。然而,赵长刚的取法并不是生吞活剥、囫囵吞枣,而是像蜜蜂采花酿蜜一样,广取博收,消化取舍,使其成为构筑自己笔墨语言的素材。从作品的整体风貌来看,赵长刚以民间书法为标,以经典为本;以魏晋为骨体,以明清为血肉;既有魏晋碑版、简牍、写经之意趣,又有明清帖学之韵致,部分结体还颇有章草、隶篆的风味。临事而为,随手而出,无刻意雕饰之弊,自由、自如、自在,俨然是书法中之天籁之音。
  民间书法与文人帖学本来是一个“朴”与“雅”的对立,然而,赵长刚能将两者处理得十分巧妙和融洽。事实上,魏晋碑版、简牍、写经等多为民间书刻手之遗迹,其书风中透出的时代气息,是文人士大夫书家所不及的,而其表现的情趣多是无意识的自然流露。虽然,它们有的在粗疏中夹杂着生辣、率意中带着野犷,但丝毫挡不住其憨态可掬的生动魅力,给人予心灵上的震撼和感动。赵长刚正是着眼于魏晋民间书法的这份“生动”,以明清帖学的文化立场将之阐释与剖析,糅合正统的文人精神,使之雅化,摈弃粗野,从而避免了当代流行风尚狂怪与做作之弊病,折射出秀雅平和的文人情怀。与此同时,赵长刚又浸淫于高古的帖学传统,上溯初唐怀素、颜真卿,下探清代八大、刘墉,在典雅的帖学书法中注入以“朴”的美学意韵,弃文人书法的“怯弱”与“美饰”,坦坦行来,在不雕不饰中蕴涵着一种精神的力量与“法度”的自由性。因此,他的作品往往表现出被雅化了的自然,有天然之简约率真,书卷气充盈其中。
  经过长期的实践与探索,年近天命的赵长刚在风格、章法和笔法上都已形成自己的特色。他的创作是极其理性的,从内容的选择、行笔的节奏、姿态的搭配、字形的大小到章法的虚实、墨法的浓淡干湿都是在理性的规约下合理而和谐地跃然纸上,在不经意中处处透出精心的设计,以达到理想之境界。
  从总的风格趋向上来说,赵长刚的书法既简洁又丰富,表象上并无强烈的视觉刺激效果,内质上却值得品味和欣赏。简洁在于形式,丰富在于造型和线质。在章法上,赵长刚不以茂密连绵取胜,他一般拉开字距和行距,以单字的独立造型顾盼生情,使得章法散淡空灵,并获得清朗、简约、洗练的风格。用评论者的话来归纳,“简约散淡、淳厚干练”构成了赵长刚书法艺术审美的总框架。
  为取得与整体风格的协调,赵长刚在笔法上往往中侧锋互用,又特别强调运指,以增强线条的变化,丰富其内涵。他在书写时往往省略了起收的繁复动作,这与他简静的风格十分匹配,但从未以弱化线条中段的质量为代价的。从其中段微鼓的线条,欣赏者就能看出一种耐人寻味的东西。林散之曾说过,看一个人会不会写字,看线条中段就够了,以此验证于赵长刚,会心者当觉此言不虚也!
  至于书法线条,汉代蔡邕就担心“惟笔软而奇怪生焉”,而在赵长刚的创造中,对线条的处理则是“软硬兼施”。他整体的控制能力,令线条藏骨抱筋,含文包质。质感丰富异常,锥画沙之朴茂、折钗股之浑成,屋漏痕直生涩,无不体现出一种由运行连续的点画之间形成的含蓄张力。其线条粗细、刚柔、光线、转侧的不同发生微妙的视觉变化,正如清吴先声所云:“白文任刀自行,不可求美观,须时露颜平原折钗股、屋漏痕之意……”在赵长刚的书法中,这已成了最基本的风格特征。关于这一点,亦有评论者论之,赵长刚“把横画和竖画的过渡变为洗练的、带有倔强色彩的中锋与侧锋的交换——折弯处的圆转、弹性伴随熟后生的涩、辣,更似于古人的‘折钗股’理论。”
  赵长刚最推崇日常书写,一种最适合娓娓诉说的方式。与其说是一种方式,还不如说是一种心境,它让赵长刚陶醉,乐在其中……以点线抒发情感,强调书法的随意性和自然美,更是赵长刚书法的重要特征。赵长刚善作巨幛大幅,鸿篇巨制,以气势的联贯性独占先鞭。如《王渔洋诗草》书卷(1999)、《韩愈师说》长卷(2001)以及近年的《欧阳修醉翁亭记》条屏等,他的字,一行一行写来,拙中藏巧,巧而不浮,拙而不浊,动静互参,在静中隐透着玄机。这里,没有虚张声势,没有言不由衷,不再斤斤于局部的刻画,而是全神贯注于简约、清灵本质的追求与整体笔墨意象的把握,一切皆能体现出其性情和才华。赵长刚的书法自然本真,而又亲切平易,尽管也有不尽人意之处,这或许就是其诱人之处。也恰恰正因为如此,赵长刚书法受到了许多人的赞赏和借鉴。
  当然,赵长刚的书法还有许多可圈可点之处,我所谈及的仅仅是一个方面,欣赏可自由评说……
 
 
万新华
丙戌冬于金陵清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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