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人名乎?抑或地名耶?
嘤园是人名,嘤园是地名。
嘤园是济南名士关友声先生。
嘤园是友声先生的堂号、斋名,是友声先生的家。
作为我的大学老师,友声先生教过我的山水画课和古典诗词。作为齐鲁山水画家,先生当年地位颇高。先生学养全面,诗词、戏剧、书法、绘画,多方面受到推崇。所写章草,至今影响着我省在世的部分书法家。所画山水,特重气势,画山崖必壁立千仞;写瀑布似——泻千里。先生是豪爽主人,画亦是大气之画;做人从不营苟,作画亦不欺世。与先生交或看先生画,真是痛快淋漓,如炎夏之逢饮甘泉。用“画如其人”来形容,可谓恰当不过。
先生名际颐,字友声,号嘤园,以字行。一次上课,我问:“老师,你这‘嘤园’是什么意思?”先生答:“‘嘤其鸣矣,求其友声’,出自《诗经》。”原来如此。先生既字友声,取“嘤园”为号(堂号、斋名),显得十分得体。我生也晚,未能通读《诗经》,仅在中学课本里读过《君子于役》、《鸡栖于埘》等寥寥几篇,在305篇中,还不够个零头。
我这才懂得,‘人若取字取号,能与自己的名或字相关才好。比如泽东是名,润之是字,泽不离水,有水才润;德鸿是名,雁冰是字,鸿雁并称,无懈可击。取号若能出自名典传文,则更显得隽永深厚。
说嘤园是地名,是友声先生的堂号、斋名,是先生的家,也是有所依据的。
先生于古典涛词方面的造诣,一向为世人所称道。先生曾与老舍共执教鞭于齐鲁大学。先生教古文,老舍教现代文学。先生书画之暇,多有词作,集有飞嘤园词》一卷行世。卷首的序言,为无锡钱基博所撰。钱基博者,即当今大学问家钱钟书先生之父也。在《嘤园词》中,有《闲中好》一阕。词调下有题:夏日嘤园小坐。既然可在园中小坐,当然是先生的新居之地了。所以我说它也是地名;卷中又有《临江仙》一词,其中有句云:“画室寒寒寒几许,嘤园绣户常扃。扃,即关门,既然嘤园有门可关,当然更证明了嘤园即先生的家,即先生的堂号和斋名。
其实,在从前,为了对人表示尊重或别的什么意思,往往不直呼其名,而称其堂号或斋名,一度曾为当年时尚。除此而外,人们还有以地名、郡望称其人的,以所任官职、任职地点称其人的,如柳柳州、韦苏州、杜工部、袁项城等等,不一而足。
嘤园先生在学生的心目中,威望颇高。于诗、词、书、画之外,尤喜京戏。我曾于先生的书斋中,见一戏装照片,为先生青年时代留影。照片中,先生身着旦角戏装,手挥马鞭,做一“偷腿”(京戏专用动作名词)动作。先生以京剧名票身份,与梅兰芳成了好朋友。也许正是先生的大度为人,在艺术圈内,有许多至交好友。这在《嘤园词》中,也有不少痕迹可寻。如《浣溪沙》词调下,记有“生活画报载吴湖帆绘赠梅兰芳花卉一帧有大干题浣溪沙一阕次韵和之”一段话。这里提到的梅兰芳、吴湖帆、张大干等人,均系先生好友。又如《醉太平》词调下,记有“菊田招饮座有伯龙”等句,菊田即弭菊田先生,现依然健在;伯龙当然就是黑伯龙先生,为山水画名家,也是我的师尊之一。当年的历下画坛,有“关、黑、弭、陈”之称。菊田先生而外,关、黑、陈(维信)三先生均已故去,思之令人怆然。
人世沧桑,写此文以怀念关友声先生。
注: 关友声(1906—1970)济南人,生前为山东艺术专科学校教授,于书画、戏剧、诗词方面皆有极深造诣,尤以书画名世。于书,习章草,工汉隶,流畅半腴,气势充盈。于画,不拘派系之见,广取博采,以为己用。30年代曾与兄际泰共创“国画学杜”和“齐鲁画杜”。为我省著名书画家。
1997年5月3日 《齐鲁晚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