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关友声先生》---徐北文

济南的国画市场,看似繁荣,个人画展几乎天天举办,有次逛公园,遇到同时有四座厅堂都办展的盛况。与友人谈及,大都以为在兢躁之风下、水平不高。谈起济南的画家,以为清末以降,具有大家风范者,除松年之外,应推关友声先生。关先生名际颐(1906一1970),曾署其家居名为嘤园,取《诗经》“嘤其鸣矣,求其友声”之义,故其字友声。
  他世居洛口,是济南的四大盐商之一,不幸幼年丧父,在其长兄松坪先生照拂下成长。松坪雅好文史,珍藏了许多明清名家字画。先生在长兄的影响下,不仅能书善画,并长于诗词,酷爱戏曲,精于奕棋。既天资颖悟,又生长于文化浓郁的富裕之家,可使他专心致力于艺术的追求,尤其是山水画的创作,成就最高。我十来岁时在父亲书房中见两壁对挂着先生笔重意闲的山水和李苦掸先生的老干松树。那时他们尚是青年人,那作品也早巳毁于抗日战火,但其精彩的风神,至今使我不忘。
  父亲与苦禅先生同学,他和关先生相识,大概是由其介绍。苦禅与关先生在天津戏院中串演京剧《赤桑镇》,两个青年画家同台唱戏,传为当时艺苑佳话。沦陷时期,苦禅道遇家庭变故,流寓济南,关先生倾心相助,安置在其家邻居的王宅,后来得知却是我的好友王炼(著名剧作家)的房子。我就是这时期随着父亲见到了关先生。那时他的模样,正像老舍描写的“胖胖的,和和气气的,非常温厚……不说长道短,不露名士派。”(老舍《关友声画集序》)。其时我年少无知,不懂大人的谈话,却对他家厨师烹调的佳肴颇感兴趣。及至再见到先生,我已三十来岁,他则是年过半百的长者。他仍然是和蔼可亲,不以老辈自居,而是以朋友的态度对待我。我曾把在学校写的讲义《先秦文学史》打印稿呈他求教,并求他的画作。几天后,在一个酷热的黄昏,他穿着一身布料短裤褂,挥着蒲葵扇亲自到我家送来画幅,另外又用其精湛的章草书法在一幅清代留存下的上品纸上写了他填的词作相赠。原幅云:
  北文家于泰山,少年英俊,博览典籍,所撰《先秦文学》,拜读佩甚,调寄《梅花引》:“泰山雄,岱为宗,矗立高峰摩碧空。涧泉淙,涧泉淙,封五大夫,凌云排古松。徐君能得穷通理,先泰文学从兹始。宿罗胸,宿罗胸,书读五车,少年英俊风。”我展读后,受宠若惊。长者对后辈的奖掖之热心,情溢言表。先生喜填词,著有《嘤园词》,著名学者钱基博(钟书先生之父)教授作序,称其词“不为剪红刻翠之语,萧疏淡远,如其画境也。”可惜这幅他亲笔书写的词连同画幅,后来均毁于红卫兵之手。不久我戴了右派帽子下乡劳动,先生也在文化大革命中被批斗查抄,妻子自杀,他也抑郁而终。精美的赠品已不可能再得,真是遗憾终生。所幸,前几年见到哲嗣关天骏老弟,承他将关先生的后期词作(其弟子于太昌整理的油印本)见赠,不料这首《梅花引》竟赫然存在。我大喜过望,特请天骏老弟为我重写一帧(他继承父业,精于章草体),始稍能弥补遗憾。
  关先生多才多艺,能触类旁通。三十年代,曾与京剧改革家王泊生同编<岳飞>长剧,公演于山东实验剧院,开京剧改革之先河。他在山东艺专(即今省艺术学院)曾开《国画与京剧>的讲座,这使我们联想到钱钟书的“通感说”的观点。先生与梅兰芳、裘盛戎等名角交游,裘派传人方荣翔就曾遵师命向关先生学习过书画。但是先生的最高成就则是山水画。他家藏清湘道人(石涛)等明清大家的真迹,又与并世画家张大千、齐白石、傅抱石等交游,足迹遍名山胜水,眼界开阔,笔墨精炼,故能达到很高的境界。张大千与先生同好无间,每经济南,必住在嘤园,与先生互相观摩所藏名作,切磋技法。大千著名的一幅<临清湘没骨山水图>题字云:“清湘没骨,传世极少。此临历下关友声所藏者。”这大概就是他客居关家临摹的。大千曾称道先生的画:“笔简意深,雄厚隽永。”老舍则评为“画如其人——深厚使入神凝,灵动令人气爽。”尝见报刊影印一幅山水古松图,启功题其上云“先生之风,山高水长——此关友声先生遗作”云云。启功的话,也道出了我们同乡晚辈的思慕心情。
   ——2001.4.12 于海岱居

  《济南日报》2001年4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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