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时,我喜爱各种艺术。书法、绘画、雕塑......当然,那都是自发的,无师自通的,没有什么专业指导。
我的艺术启蒙是生活。大人们做什么,我就偷着学什么。看妈妈做鞋,我就学着剪鞋样,给自己的大拇指做鞋;看爸爸打家具就自己聚集边角小木块订小木箱,小凳子(我爸爸是很有艺术天才的木匠);别的女孩的童年都是在跳绳、踢毽子、扔沙包之类的游戏中度过,而我总是捏泥人、泥碗、泥玩具,描画毛主席像、牛鬼蛇神和1角2角人民币。那时天真,并不知毛主席的神圣,也不以为画钱币有伪造之嫌。直到父亲发觉我的“大逆不道”,警告我主席像是不可冒犯的,虽然画得不错,但还是不能乱画。说有位小孩不经意用竹竿碰坏了毛主席像的一只眼,全家被批斗了。我便不敢再画了。
童年的艺术追求总是让大人们无可奈何。一日,突发奇想,用烂泥做了一口棺材,一个泥人。然后在自家门前挖了一个小坑,煞有介事地下葬,又堆起一座小坟,还撕了白纸裹起小木棒作哭丧棒插到坟前。一切做得就象孟子当年那样像模像样,虽然我家并不在墓地旁边,我的父母也没有孟母圣明,把家搬了,只是回来后见了我的“杰作”,无奈的笑。我看到了他们的不满,也看到了他们的赞许。
最难忘的是,我给五妹的一巴掌。那是我在艺术之路上最沉痛的印痕。五妹五岁时,非常可爱,大人们都喜欢她。那时农村大部分是木船,坏了就要拖到岸上修理,我家的墩子西侧是一块平地,每到夏末就有坏了的木船上来修,这年也不例外。修船的时候,船的木板与木板之间的缝隙是用油石灰和麻丝嵌塞的。我非常想拥有一块油石灰,因为那时我脑子里一直酝酿着塑一个南极仙翁像。缘起是露天电影放了《白蛇传》,作为能水漫金山的神仙白娘子(我那时是分不清仙与妖的区别的)居然救不了许仙,却要大老远地去求助南极仙翁,可见南极仙翁法力之无边。于是我心中充满了对南极仙翁的崇拜,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的形象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用泥塑了几回他的模样,效果并不好。现在正好修船,油石灰是极好的塑材,但我不敢跟修船的师傅要,私下估计他们不会给我的,便想到了五妹。我深知五妹的讨人喜欢,料想让她去要肯定没问题,于是五妹受了我的指使去向修船的师傅要,没想到修船的师傅竟然没有给她,五妹空着手回来了。我失望极了,无端地生起气来,顺手给了五妹一巴掌,说她没有好好向人家师傅要,逼着她再去要,五妹哭着又去要,这次修船师傅开了恩,给了一块油石灰给五妹,五妹破涕为笑,高兴着拿给了我。我立即动手,因为已用泥作了几次,很熟练了,加上油石灰不破不裂,很快一个栩栩如生的南极仙翁就做成了(童年的记忆,究竟如何,已无法考证了)。五妹想用手摸一摸,被我大声地呵斥住了,我说没干呢,不能碰,等过两天干了才可以摸。五妹只好悻悻地缩回了手。没想到,第二天,我正在学校里上课,我的一个堂姐忽然来叫我回家,说我的五妹死了,掉到河里淹死了。我大吃一惊,早上还好好的五妹,就死了?回到家时,门前围满了村上的人,五妹穿着母亲用父亲在县上获奖得来得红旗做的大红绸衬衫,静静地躺在门外的地上,脸色青白,鼻孔似还有水淌出,父亲、母亲和姐妹们都在大哭,五妹真的死了!我也大哭了。哭着哭着,我想到了南极仙翁,也许南极仙翁会来救醒五妹的,我边哭边等待,心中充满期望,可是直到五妹被人用芦席裹起,我们全家(除了无妹)被人强制性赶到屋里,用一张被单蒙住(这是风俗),南极仙翁也没有来。五妹是如何下葬的,我不得而知。我开始痛恨人们的无情和南极仙翁的见死不救。从上午到下午,我的活泼可爱的无妹就没了,从此再无踪迹。
五妹烧头七时,油石灰做的南极仙翁亦干透了,我已无心碰它,想到给五妹的那个巴掌,我就更加怨恨起它来,于是拿了它请求父亲陪我一起来到五妹掉进河里的地方,把它扔了下去......
泛起的水花让我记忆今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