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06/16 23:53
父亲写了一辈子字,除此之外,还做诗,再就是种庄稼,包括种树,要不是九七年摔伤后再也不能站立,这三件事父亲肯定都会做一辈子的,因为他喜欢,父亲喜欢的事都做得好。先说种庄稼小偷总是光顾我们家的菜地,因为我们家的蔬菜瓜果总是又多有好,当然,种庄稼父亲只是母亲的帮手。我家老宅房前屋后绿树成荫,竹蕉相映,都是父亲亲手或领着我们种的。父亲作诗是有感而发,不雕琢,且视角独特,读来自然清新,毫无做作之感,他甚至认为诗是自然天成的,诗人只是发现拾得而已。父亲写字追求完美,在街上走路还比划推敲结体,常被人疑为疯子,父亲每个字都有最美结构,他想把每个字都写到极致,其诗名传于世生无望,字未惊人死不休,正是这种追求的写照。在我看来他的字皆为经典。可他自己满意的不到三分之一,可惜九七年父亲摔伤后写字十分困难了。真恨老天没给他更多的创作时间去写好每一个字。父亲写字写一张是一张,从不浪费纸,我现在写了撕,撕了又写的搞法,父亲是看不惯的。父亲写字,从不计酬,有求必应,因而索要者络绎不绝,常常欠许多字帐,以至于我们做子女的现在想给他办个展览还要花钱回收作品。生活上,父亲对物质的要求是低到不能再低的了。身上从来没见过一件奢侈品,七十年代在新化瓷厂工作时,每月吃五元钱的伙食,甚至三块钱也够了,因此他的学生金石书法家何焕民为他老人家七十岁生日撰贺寿联:呷粗茶淡饭能壮筋骨,看 史奇书好做文章。父亲不喝酒,但抽烟,从卷喇叭筒到大中华,什么档次的烟都抽,当然高档次烟多是别人递过来的。自己以卷喇叭筒为住,在我们的强烈要求下,戒了几次但没戒掉。最近因咽喉炎很严重,才不得已扔掉烟斗。父亲不修边幅是出了名的,同事朋友戏称济工。开会或参加文艺界活动被疑为不良而拒之门外者三矣,我在邵阳随陈西川老师学习美术时,父亲一身比老农还老农的装束来看我,我都觉得面子上很过不去,没想到父亲走后,陈老师对我说,你父亲蛮有学养。诗人晏石成诗云:都说西江有异人,,史书笔砚不离身,淋漓大汗方耕罢,爽朗春风又入城,西服中装随意着,华堂陋巷任徐行,形骸放浪青天外,翰墨词章上上乘。是十分形象的。精神上,父亲很充实诙谐幽默,爱讲笑话,是个风趣的的人,快活的人,至少不在我们面前露愁容,只是到来?变得有些多愁善感起来,所以,在以往艰难的日子,我们也生活得踏实而有安全感。我还小的时候,常随父亲去串门,所到之处,必是笑声朗朗,气氛融洽,主人总是不舍,挽留再三,要到很晚才能回家。父亲是慈爱的,对我们鲜有严厉的时候,我们孩提最快乐的事莫过于每缝星期六下午,到屋后的小马路上等待父亲从城里归来。父亲每次都会带点吃的甘蔗、苹果,或者糕点什么的,自己不舍得吃,也不舍得给别人吃,但只要分到了我们手上,就由我们支配,哪怕我把吃的都分给了伙伴,他也很高兴。父亲为人最重一个信字。一般不轻易许诺,做不到的不说到,说到就千方百计做到,即使对我也一样,我小时候爱舞刀弄剑,缠着父亲答应我,期末考到前三名就给我买把宝剑,三十多元钱是父亲一个月的工资,拿过月工资三十块的那个年代的人,都清楚当时的三十元是什么概念,结果是母亲流了泪和我挨了骂。父亲是倔强的,办事认真认死理,他当过国民党的宪兵,在云南天生关被解放投的诚。文革中常有外调人员要求父亲做伪证整人,父亲总是事实求是的回答,为此还吃过不少苦头。父亲是宽容的,从不计较小事,宁可人负我,我绝不负人,是他的座右铭,很多在我看来很吃亏的事他都是一笑了之,父亲是痴憨的,常常做些让人见怪的事,一次被人偷走钱包竟写了很多广告云:小偷也有无奈,被盗并不见怪,愿意无偿授书,以供自食其力。满街张贴,自然没有一个小偷来学书的。父亲更是坚忍的,再大的苦难也能挺得住,摔伤后不能站立,伤处常剧烈疼痛,一个姿势坐久了,就需要搬动,但他总是要到实在忍不住了,才喊我们。尽可能少给我们添麻烦,就这样快十年了,许多止痛药都因耐药而失效了,筋肉日趋萎缩,四肢除了右手还能动,其余都已基本丧失功能,右手也连筷子都无法使用了,换个人即使不疯怕也性格乖张,难以让人亲近了,但父亲还是那么心气平和,平和得就象一尊佛,天气好的时候还写字,写出的字还是那样苍劲、扎实,好象掉到地上会当当发出响声来,谁能想象出这是一只使用不动筷子的手写的,不能不说这是一个奇迹。父亲给我最深刻的印象,其实是一种感觉,别人可能无法体会的感觉,从小到大,这种感觉一直左右着我,就是不敢乱说乱动,我若是做了一点好事,哪怕是一丁点,就会有人说,瞧,邬老的儿子就是不一样,要是我做点坏事,马上也会有人说,嗨,邬惕予的崽也不这么混,以至于到现在我都放不开,偶尔和朋友出去,想放纵一下,一想到父亲就只能正襟危坐了。父亲一天天老了,右手的奇迹不可能永远,父亲想做而未竟的事责无旁贷要落我身上,肩头不觉多了几分沉重,心里也多了几分神圣,银钩铁划见精神,掷地琅琅金石声,吾当更尽三缸水,好把邬书一脉承。 |